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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
最近醫療圈反腐巨浪洶涌。
網上統計落馬的大院長大主任已經百個。疫情三年,不少醫護人員讓老百姓銘記“他們為我們拼過命”,但如此多的大醫生集中被查讓人詫異。
醫腐損害了老百姓多少正當利益?醫腐的根源是什么?每個人都去看過病,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同。
就此問題,浮現在我腦海里的第一件事,是我“涉嫌”多用了667塊醫保的“腐敗未遂”小事件。
事情的開端是今年初我需要去做腸胃鏡檢查,因為2021年我切過腸子上長的息肉,需要定期做胃腸鏡復查有無復發。
我先去了就近的一家大三甲醫院,姑且稱之為“張三醫院”。“張三醫院”由外國傳教士創始于100多年前,是我家周邊5公里僅有的兩家三甲醫院之一。網上預約好消化科,幾乎不用排隊,過號取號,向醫生說明要做無痛腸胃鏡,然后去付費。
付款總費用1966塊,我只用微信付了691塊,剩下醫保賬戶都付了。無痛腸胃鏡要全麻,醫保沒報銷的主要是麻醉相關費用。付完錢感覺獲得感滿滿:差不多2000塊的東西,只付了不到700塊,感覺和搶了150塊的紅包一樣。到此為止,一切過程非常順利,絲毫沒有感受到就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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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樂呵呵地去窗口預約檢查時間,卻開始大驚失色。窗口說預約要排隊到3個月以后,轉到5公里外的“張三醫院”分院則是下周就能做。
這幾年,盡管受疫情影響,“張三醫院”本院還是規模擴大了一倍,邊上蓋了好幾棟樓,怎么還是人滿為患?
于是有了我的第一個觀點:供給不足是就醫難的主因。掌握稀缺供給的人,容易腐敗。根治腐敗,國家得加大投入。國家投入不足的,讓民營醫院來投,放開收費讓市場機制解決供給問題。
我等不了3個月,一塊息肉弄不好3個月長好幾毫米,癌變了咋辦?我也不甘心去分院。分院的技術水平肯定不如總院(盡管我知道這是一種偏見)。所有人生病后都想找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院,不想多等一分鐘。奈何醫院不是餐館,想換哪家換哪家;病人不是上帝,醫生才是控制著見上帝早晚的人。
中國人遇到困難,總想到找人托關系。我在金融圈工作,藥企為了自己的股價,要經常路演。我翻了半天朋友圈,找到了還算相熟的藥企王總。王總說,我給你推薦到“李四醫院”去,“李四醫院”也是公立三甲,不比“張三醫院”差,一周之內保管你做好。
我說謝謝王總,下回我找“趙六券商”的醫藥首席喝一杯,笑談要把股價推一把。券商首席推薦股票的運作模式,大概和藥企向醫院推介藥是一樣的。前者為了股價,后者為了賣藥。都得請客吃飯做公關。
不出所料,給王總打完電話的第三天,我就在“李四醫院”約到了第五天去做腸胃鏡,效率杠杠的。在“李四醫院”,我發現消化科人不多,順口打聽了一下排隊的朋友,他們不找關系也能在幾天內約到腸胃鏡,因為這家醫院的特色不是消化科。
另外,“李四醫院”所在的區,人口不多,所以不會排隊3個月。醫院有類似商業地產的屬性,經營好壞取決于位置和人口。
以前只知道醫院科室分三六九等,腫瘤、骨科賺錢,不賺錢的科室要想盡辦法拉病人,醫生待遇也堪憂,對不起醫學生寒窗苦讀得來的最高的高考分數。醫院和醫生并不全是吃香喝辣,各有各的苦衷。
若不是王總介紹,我真不知道有如此人不多服務又好的寶藏醫院。在B站上講刑法爆火的羅翔老師有個段子說:李誕對楊冪說給她講個笑話,結果楊冪沒笑,李誕的行為構成什么?構成搞笑未遂!
我的段子是:我找了王總托關系,初衷是“走后門”,走后門的法律用語是什么?恐怕就是“腐敗”!后來我發現“后門”不是“后門”,只是不知道有這個正常的“門”,王總也沒送錢給醫生。但按羅翔老師的說法,我有主觀故意走后門,說輕點算“找關系”未遂,說嚴重算“腐敗未遂”!
于是,我的第二個觀點:普通人距離行賄和腐敗不遠,開始許是一般的人情世故,最終落入陷阱,必須警鐘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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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四醫院”付錢的時候,一樁怪事出現了,我可能還涉及了打引號的“套用醫保資金”。我發現前面在“張三醫院”,麻醉相關費用不報銷,但換到了“李四醫院”,麻醉費竟然幾乎全報了。
“李四醫院”涉及費用一共1829塊錢,總價比“張三醫院”少了137塊,我要另付現金的只有24塊,而不是原來的691塊。
換個地區,換個醫院,同樣的腸胃鏡,竟然少付了667塊“大洋”。對老百姓而言,做腸胃鏡就是腸胃鏡,沒什么區別,為何如此大不同?若說用的藥不一樣,總價差137塊尚可理解,但為什么個人醫保少支付了667塊呢?
醫療領域信息不對稱嚴重,哪怕是做胃腸鏡這樣一個“標品”,消費者都很難找出兩家醫院的區別。
醫院是典型的“低頻消費”,和醫院打交道的事兒,大部分一輩子就那么幾次。誰會貨比三家、沒事計算哪個醫院便宜100塊,去拼多多找人砍價?
因此,我要修正第一個觀點:醫療不存在充分競爭的客觀條件,市場化不能解決醫療的全部問題。
更需要深思的是,我研究了很久,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為什么“張三醫院”和“李四醫院”差了667塊錢醫保支付。這只是簡單的付錢問題,若換作其他復雜的醫療技術問題,我搞不懂,大媽大爺們更搞不懂。
比如補牙,人已經躺椅子上了,張著嘴痛苦著,醫生才問要什么材質的補牙材料,美國的1000,德國的1800。你問德國的好在哪里?醫生說瓷性好一點。這個時候,誰能淡定地躺在手術椅上,掏出手機百度10分鐘,檢查一下醫生說的美國的是3M還是別的廠家,德國的瓷性好對牙有什么好處,為什么沒有國產的?但凡是人,不用1秒鐘就決定了:醫生說啥就是啥。
因為信息不對稱,患者在醫院面前是100%的弱勢群體。醫院的權利夠大,醫生有絕對的權威,是導致二者腐敗的基礎。
有了腐敗的基礎,如果缺乏制度監督,就要考驗人性的貪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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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疫情期間,我家人早期篩查發現乳腺癌。我糾結半天,這么大的病要不要找關系,要不要送紅包。最后發現通過正常的掛專家號,也找到了全國最好的專家團隊,醫生態度非常好。
紅包準備了,醫生一分不收。
手術順利完成后,問專家要不要做防御性化療。大專家用非常樸素的語言說:根據成千上萬個病友的經驗,你這個情況不做化療沒問題。“成千上萬個病友的經驗”,就是已經發表的學術論文的海量數據和專家的經驗。
大專家怕老百姓聽不懂什么是論文,以為論文是紙上談兵,故而用大白話“千萬病友的經驗”把醫學邏輯說清楚了,且讓人瞬間信服。
他說:“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做一個檢測,這個檢測有點貴,其實沒必要做。”大專家素不相識,想著替家屬省錢,春風化雨。我們全家非常感激這個醫生團隊。
最近回老家,碰到一個退休的產科醫生大姐。老家地方不大,就兩個醫院。她說她退休后坐出租、買菜、商場買點小東西,經常碰到有人不要她給錢,說他們認識她,家里孩子是她接生的。大姐完全不記得這些質樸的人們。大姐也很感動。懂得感恩的人都很感動。
檢驗壞人的標準是等他權力喪失之后,人人喊打還是人人感恩。
醫生大V阿寶發文說:“醫療領域反腐,受害最大的是一線醫務人員。”不可否認,少數醫務人員確實從這個腐敗鏈條中分了一杯羹,但這個腐敗鏈條從一線醫務人員身上吸的血更多。
有個新聞說:某院長吃回扣涉案3000萬,虛增藥物設備價格計入醫療成本,這個毒瘤被割除后,該醫院的群眾就醫成本明顯下降。統計數字顯示,醫院近5個月的住院次均費用下降20%,人均就醫成本下降1400余元。
看完這段因果關系論述,我實在不敢認同。
我雖不懂醫院經營,但從樸素的商業邏輯就可推導:人均就醫費用和科室結構、就醫人數等各種因素相關。如果不講治好病,不講醫務人員的水平、付出和待遇,單純費用下降就是醫院的主要功績,那是不是病人去醫院看病了,用最便宜的藥,把患者全打發走的醫院,老百姓在這家醫院的就醫成本最低?如果基層工作人員怕被腐敗,再不擔著身體的疲倦和被刀砍的風險,再也不敢救死扶傷,那將是社會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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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糟糕的就醫經歷是幾年前被一個醫院誤診為癌前病變,差點把我嚇成癌癥。一個年輕的醫生給我開了一堆藥,讓我吃六個月。其實根本沒有嚴重到要吃藥的程度。
我查了論文,此種癌變的機會非常小。理論上說,每個人都處在緩慢的癌前病變過程當中。當時那個醫生就是想多開藥賺錢。
這回到了人性的問題。一個人如果手上有極大的權力和信息優勢,同時又有很多人把錢送到你的面前讓你權力變現,坐懷不亂,一般人難以經受這種誘惑。1萬不動心,10萬不動心,100萬不動心,1000萬不動心,一個億動心了。人性經不起測試。
在我們的文化當中,“關系”是商業游戲的萬能妙藥。在商場上,會碰到很多經營關系的人,大吃特吹特權的印鈔能力。加上數千年形成的對權力的摩拜,社會似乎形成了兩條公理:
第一,聰明人要善于通過關系來賺錢;
第二,不送錢不搞定關系則賺不到錢。
認可此兩條公理的人,想盡辦法用各種金錢和誘惑來腐蝕當權者的人性。
久而久之,不同流合污的人,反而變成了清高的另類,眼睜睜地在物欲橫流的社會獨自清平;想賺錢的更多的人則自甘墮落滑向了腐敗的深淵。
這是中國商業文化的悲哀。
第一財經獲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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