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院線公映的《野蠻人入侵》,來自馬來西亞導演陳翠梅。這部小成本影片在大片云集的暑期檔顯得有些另類。它無法被精準定義,在家庭、動作、懸疑、愛情、武俠等類型之間扭轉騰挪,每分每秒都生機勃勃,饒有趣味。
(資料圖片)
2021年,《野蠻人入侵》獲得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會大獎。它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女影星李圓滿因為生育,職業發展受阻,她接到了一個武打片的機會,通過習武重塑身體,找回自己。陳翠梅是影片的導演、編劇,也是主演。影片主海報上,那個獨自站在海浪中,作側踢進攻狀的女人,正是她自己。
在大銀幕上,陳翠梅身體力行,貢獻了一個罕見的富于生命力的女性形象。由于主演均是馬來西亞女演員,也都會功夫,影片形式自由,充滿奇思妙想。《野蠻人入侵》會讓不少人聯想到楊紫瓊主演的《瞬息全宇宙》,但相比于后者聚焦母女之間的代際沖突,《野蠻人入侵》從女性困境出發,討論的面向更遼闊。
陳翠梅與中國電影創作圈保持著密切聯系,前不久擔任上影節短視頻單元導師,這一次為了影片宣傳,她再次來到中國。影片正式上映前,陳翠梅接受了第一財經專訪。她本人看起來比電影里更加瘦小,聲音輕柔,很難將她與影片主人公李圓滿聯系起來,一個危急時刻可以赤手空拳制服幾個壯漢的女人。
四年前,為了拍《野蠻人入侵》,陳翠梅密集學了菲律賓武術、泰拳、自由搏擊、巴西柔術等。電影拍完上映后,習武的習慣保留了下來。在影片宣傳期,她仍然堅持每天在武館練習一小時。前不久,她還在某項賽事拿到金牌。
如今,巴西柔術成為陳翠梅生活中比拍電影更重要的事。正如《野蠻人入侵》的劇情梗概透露的,這位女導演對人生理解的變遷:“以前,電影就是一切。現在,一切都是電影。”
在廢墟中重建身體
在談論《野蠻人入侵》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好奇片名的起源:在電影里,究竟誰是野蠻人,它“入侵”了什么?
作為馬來西亞最具代表性的電影創作者之一,陳翠梅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得到了國際影壇的注目。她28歲執導的首部長片《愛情征服一切》獲得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鹿特丹國際電影節金虎獎。接著,她又拍了第二部長片《無夏之年》和多部蜚聲海外的短片。只是,第三部長片《野蠻人入侵》來得有些晚,與《無夏之年》之間隔了十年。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38歲這一年,陳翠梅生下兒子宇宙,成了一位母親。
陳翠梅說,成為母親之前,她是一個非常自由的人,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孩子的出生,對她的生活和創作造成了沖擊。“生完小孩之后,身體上的一些虛弱和傷害是不可逆轉的。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已經被用掉的東西,那是一個挺大的創傷。你不知道會持續多久,自己的事業、創作,好像沒有辦法繼續了。”
在經歷了三年狼狽不堪的生活之后,陳翠梅得到了一個重啟事業的契機,她決定通過拍電影,搶救自己的人生,奪回對于身體和心靈的控制權。《野蠻人入侵》的靈感來自陳翠梅過去讀到的哲學家漢娜·阿倫特的話:“每一代人的文明社會都被野蠻人入侵,我們稱之為‘小孩’。”最初,她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小孩就是那個野蠻人。
影片一開始,李圓滿以母親的身份登場,在孩子制造的各種混亂中,她和友人展開了一段相當現實的對話。李圓滿說,她懷孕后走在街上,經常有人跑過來摸她的肚子:“好像一個女人成為母親后,她的身體就成為社會的了。有些人跟我說,孩子就是你最好的作品,可我覺得我只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個管道,類似于一臺3D打印機。”
在《野蠻人入侵》的上海首映禮,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副教授王寅麗談到她對“野蠻人”的理解:養育孩子的過程是讓他從野蠻進入文明的過程,新生也會給世界帶來新的希望和可能性。“但是女性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生育還是養育,身體作為一個管道,是被使用的。”在王寅麗看來,正如影片中所展示的那樣,女性不應被這些社會規范所定義,不應被職業身份、母親的身份所定義:“我們有時候也需要重新野蠻化,和被長久遺忘了的身體對話。”
電影的第二個階段,李圓滿要在新片里出演一個會功夫的母親,為此開始習武。在武術訓練過程中,李圓滿,也是陳翠梅,要透過身體尋找“我是誰”。武術教練激發她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集中精神運用自己的身體。陳翠梅說,在武術實戰當中,那個會躲閃的、會避開痛楚、想生存下去、害怕死亡的就是最原始的自己。影片進入第三個階段,李圓滿因墜海失去了記憶,身份、關系變得模糊,身體記憶引導她重新返回這個世界。
在為電影進行的一整年密集訓練中,陳翠梅練習過諸多武術種類,其中她更偏愛巴西柔術。因為巴西柔術是少數可以每天進行實戰的武術,而不只是踢沙包。“很多時候,學武術你不能真的打人,也不能被打,只能靠想象,想象一拳打下去,對方是什么反應,所以很多人會過于自信。當你真正實戰的時候,完全沒有辦法應對,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但是巴西柔術沒有直接的拳擊或者腳踢的動作,所以可以盡全力去實戰。”陳翠梅說。
回到野蠻狀態
2004年,陳翠梅憑借短片《丹戎馬林有棵樹》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作為女導演,她的作品總是被當成女性電影分析。作為一個創作者,陳翠梅不想被這個標簽簡單定義,于是她拍了一部四個男性對談的故事《蘑菇兄弟們》,“結果他們說這是我所有短片里面最女性主義的一部。”
影片中,拳拳到肉的打斗場面均由陳翠梅親自上陣,《野蠻人入侵》中所展示的強烈的女性力量,會讓人將之歸類為女性電影。陳翠梅說,自己并沒有將影片拍成女性電影的意圖:“但不可否認我的確是一個女人。當我要談論身體和自我認知的時候,我是以一個女人的身體出發去討論的,這也的確是關于女性如何擺脫困境,得到和運用身體,重新認識自己的故事。”
成為母親之后,陳翠梅體會到作為女人的各種不平等待遇。“整個社會都會覺得,作為一個母親,應該把優先級放在小孩身上。當你對小孩很嚴厲,他們會說他以后會變成一個殺人犯。你太寵愛小孩,他們會覺得你在害他。他們會用各種觀點牽制你的行為。”
通過與身體的對話,關于誰才是野蠻人,陳翠梅的理解逐漸發生了改變,她意識到,所謂的文明社會,其實是對每個個體的侵占和控制:“我愿意做那個不文明的野蠻人,狠狠打破文明秩序。”
陳翠梅希望在教會孩子語言之前,先帶他去認識這個世界。在她看來,語言會限制人的思考和想象:“當我們第一次看到云,會覺得那是一個很壯觀的東西,天空是不斷變化的,樹有很多細節。但是當我們知道它們的名字之后,就會覺得沒有必要知道更多,不再有更深的好奇。”
對于先“知道”再體驗的當代文明,陳翠梅也抱有質疑。在她看來,如今資訊發達,人們往往總是讀過無數的愛情小說、看過無數愛情電影之后再經歷愛情,下一代可能是在虛擬世界有了經驗之后才會真的體驗生活:“我們來到了一個知道的比經歷的更多的時代。我們要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狀態,這可能就是我想要的野蠻的狀態,用最初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去質疑那些理所當然是否真的合理,比如上學、戀愛、結婚、生小孩的秩序,這些可能都需要重新思考。”
《野蠻人入侵》不斷打破傳統敘事,在截然不同的類型中跳轉,在虛實之間自由切換,片中有戲仿《諜影重重》《黑客帝國》等經典影片的橋段,熟悉的觀眾看到會會心一笑。陳翠梅戲謔地談論自己的電影,故事也就一個老掉牙故事,情節更是明目張膽地借鑒,“但是你觀看的時候,會有一些想法被打破。破壞的破。看到最后,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陳翠梅深受中國文化影響,她常會引用《紅樓夢》來形容她希望影片帶給觀眾的感受:“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她告訴記者,自己從小看金庸的武俠片長大,《野蠻人入侵》主人公李圓滿(Moon Lee)的名字靈感源自她非常喜歡的香港武打女星李賽鳳,她的英文名就叫Moon Lee,上世紀八十年代,李賽鳳在《越女劍》中飾演的劍客阿青給陳翠梅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個劍術超凡的武林高手,最后不知所蹤,留下神秘背影。功夫巨星李小龍的理念“表現你自己”(express yourself)也為她的創作帶來很大啟發。
陳翠梅將自己不設限的人生,反映到創作中,便是這部不設限的電影。陳翠梅正在籌備一部現代武俠故事《遙遙傳》,“在東方流行文化里面,武俠曾是一個很重要的類型,但現在好像已經消失了。我想在日常生活環境中拍武俠,想象一下,在我們熟悉的環境中,一個武功高強的俠女突然拔劍,那會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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