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去世的知名音樂家坂本龍一,1980年代曾是日本流行音樂的先鋒,領銜YMO樂隊進軍美國。他初登巔峰之時,日本社會正處激蕩變革的時代,一些事件神奇地同時發生,由此造就了“泡沫經濟時代”的文化現象。學者原宏之在《泡沫經濟文化》一書中說:“那是一段混沌的時期。”
狂歡時代突然降臨
1980年,YMO進軍世界樂壇,山口百惠和棒球明星王貞治引退。這一年,校園暴力開始成為日本社會的新問題,校內暴力事件多達1558件。叛逆少年人群“竹之子族”為“刷存在感”,開始在東京核心商圈原宿成群起舞。
【資料圖】
日本文化學者原宏之研究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社會文化時,列舉了政治、經濟、社會、時尚、媒體等領域的諸多著名事件,繪制了1980~1992年的時事表。他收集當時火爆的廣告、流行語、暢銷商品、文藝作品等,試圖從大眾文化變遷的視角回看泡沫經濟時期的社會本質。
原宏之認為,1980年代的日本本質上“仍然是貧窮的”,延續了戰后“根源性的貧困”。那個年代,人們狂買進口產品的歡愉,只是一種虛幻的富足,并且為1990年代日本社會蕭索的氣氛埋下了伏筆。
1985年,美國迫使日本接受日元升值,“廣場協議”簽署。日元購買力增強,使年輕人消費進口商品的能力提高了一倍以上。從汽車、服飾到酒,當時的大學生們都有機會享用。這些出生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比他們的父輩“昭和男兒”要有福氣得多,也形成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同一年,筑波世博會召開,東京證交所面向全球市場開放,連接北海道與九州島的青函隧道建成,日本政府頒布男女雇傭機會均等的法律……一切看上去都欣欣向榮。年輕人的時尚也在激變,四驅車、CD播放器、電子游戲紅白機熱銷。
由于電視娛樂節目和時尚雜志的影響,女高中生、女大學生受社會寵愛。出軌、博眼球、打工疲憊等熱詞也從媒體進入社會話語。
原宏之認為,大眾文化現象有滯后性,比政治經濟大勢的變化要晚幾年。泡沫經濟鼎盛時期的文化,一直延續到1990年代初,在人們腦海中盤桓了很久,最終轉換為一些人的懷舊心態。在他看來,1980年代是“最后的宏大敘事時期”。而1991年《東京愛情故事》熱播亞洲,女主角莉香選擇放飛自我,被原宏之視為時代轉折的跡象。
泡沫經濟文化特別“樂天”,人們都有著令人懷念的自信,充滿“簡單的愉快感”。這種感覺在泡沫破滅之后再也找不回,并導致一些人心中的喪失感永遠無法得到彌補。
原宏之指出,國家經濟的振興有賴于消費的崛起,然而人們信心越低迷,就越傾向于儲蓄,持續頹廢的宏觀經濟更沒法讓人對未來有信心,于是形成死循環。
表面富了,內心仍窮
回看1980年代,原宏之提醒讀者,要注意當時承上啟下的一面。彼時的日本社會既有經濟上的快速增富,也有社會心態上矛盾重重的隱憂,變化急劇,暗流涌動。
書中提到,1983年的數據顯示,作為打工人的爸爸們每月零花錢只有2萬日元,實行每周雙休制的企業僅8%。厚生省調查顯示,日本家庭家常菜榜單上第五名才出現烤肉,營養價值高的菜不多。可見隨后的日元升值雖然使日本家庭的消費力猛增,但社會秩序和人們心態的變化還需要時間。泡沫經濟時代只持續了短短數年,沒有給足機會去讓人們逐漸調適。
在這種激蕩之中,教育、家庭、社會風氣方面不斷出現問題。1983年,學生暴力、師生沖突等多起事件發生。森田芳光導演的電影《家族游戲》上映,刻畫了適應不了學校的高中生及其家庭教師的形象。48%的日本公立高中配備了電腦,教學條件已經很現代,但七分之一的高中校園里有暴力事件發生。
1960年代,時任日本首相池田勇人提出了“所得倍增計劃”。到1988年,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升至世界第二,達成并超出了“所得倍增”的目標。原宏之并不認為借此就能判定日本人富起來了,他寫道:“工資雖然有所提高,夏天的休假也不過三天,像法國一樣長達一個月的休假簡直無法想象。”伴隨著經濟目標的實現,人們的欲望也在不斷增長,兩者之間的背離越來越嚴重。
通過1986年的《男女7人夏物語》、1983年的《長不齊的蘋果們》等當時的話題電視劇,原宏之分析了當時日本社會典型的青年成長路線——人們普遍認為,從小在補習班和家教的指導下努力學習,就能考個好大學,然后進入一流企業,40歲就能成為“人生贏家”。
“他們仿佛犧牲童年時代來換取未來的籌碼”,“雖然沒有童年的時間和經驗,高收入、小豪宅還有進口汽車會彌補一切”。這兩部電視劇描述了沒法達到這種標準進路的年輕人,會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和心態。
為了實現國家發展的目標,日本社會長期把教育視為一種產業來運作,以培養充足的合格勞動力。均一式的教育給青少年帶來的壓力,迫使一部分人選擇叛逆,從1980年代流行的亞文化樣態中可以很明顯看到這一點。
1980年,“竹之子族”出現在東京原宿街頭。這是一群穿自制服裝的非主流青年,他們以“廣場舞”的形式活動,在一些采訪中,參與者紛紛表示就是為了張揚自我。無法被學校、集體接納的感受,令他們選擇離開教育體制,投身社群。
《泡沫經濟文化》一書譯者鄒韻說,“竹之子族”讓她聯想到2008年之后國內興起的“殺馬特”。兩者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在經歷經濟高速發展期之后,成為社會邊緣的一群年輕人所形成的亞文化,許多當事人的初衷都是“想要被看到、引人注意”。
鄒韻在名古屋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她曾研究出版媒體記錄的日本社會變遷,并曾翻譯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的著作《為了活下去的思想》《父權制與資本主義》,以及記者小林美希反映就業困難問題的《中年漂流》等。
第一財經:原宏之從大眾文化現象、流行時尚和文藝作品中解讀泡沫經濟時代的日本社會,書中信息很多,令人眼花繚亂。你認為這樣的做法能真正解讀出上世紀80年代的本質嗎?
鄒韻:他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那就是從戰后史來看,日本的80年代究竟是后現代的開始,還是現代的終結?在很長一段時間,提到80年代,也就是泡沫經濟時期,人們的共識是,這是日本消費主義狂歡的時期、富足的時期。但他認為“80年代的日本仍然是貧窮的”,“80年代延續了戰后的根源性的貧困”,80年代是最后的宏大敘事時期。
我十分認可這本書所提出的“年代論”的分析方法。某種程度上,這本書并不是探究流行文化是如何變遷的,而是針對泡沫經濟表象所做的文化研究,分析每個話語,厘清相互關系。所以,“竹之子族”屬于80年代,偶像劇《男女7人夏物語》和搞笑藝人組合“隧道二人組”也屬于80年代,這些集合形成了80年代的大眾流行文化。
第一財經:對于上野千鶴子剖析日本社會的研究,原宏之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國內讀者對這方面比較陌生,能否談談她在這方面的貢獻?
鄒韻:《泡沫經濟文化》中提到上野千鶴子是日本1980年代的學術新星。當時正值日本學術和媒體的轉型,“新學術”指的是1980年代在日本媒體中備受矚目的學者,上野千鶴子正是其中之一。“新學術”的學者們大多是從事社會學、人類學研究的知識分子,也是剖析當下日本社會的論者。
上野千鶴子的《尋找“我”的一種游戲》(“我”指的是身份認同)以及后來和三浦展共著的《從消費社會到格差社會——從1980年代開始的變遷》都是對1980年代日本社會的分析。在《尋找“我”的一種游戲》一書中,她說自己作為“近代之人”,總是不自覺地和同時代人發出說教式的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啊,真的是……”這種世代間的差異,絕不是簡單的“代溝”,作為一名社會學家,她想要去仔細觀察和記錄那個年代所發生的點點滴滴。這本寫于1980年代的書,現在讀來可以看作是當時的歷史資料和分析,她的記錄和感悟是那一代知識分子對于泡沫經濟文化最為直觀的感受。
《泡沫經濟文化》
[日]原宏之 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23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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