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趙佳佳
現年24歲的天涯社區顯然已經老了。
(資料圖片)
曾在新世紀頭十年里輝煌鼎盛的“全球華人網上家園”,如今因無力支付拖欠電信公司的機房費用,已關閉服務器兩月有余。
它攜帶著接近200TB的數據,像泰坦尼克號那樣驟然沉落在海底,連帶著許多時事洞見、格律詩的韻腳、觀念大戰的硝煙、俊男靚女征婚啟事、一萬帖雞毛蒜皮一起,盡數失去音信。
這是一場與記憶相關的災難。
有網友因此“傷心透了”,他曾在上千個帖子和上萬張圖片里,記錄了每月的工作安排、未來的人生規劃、城市的發展變遷、還有“家鄉從無到有的大公路”。他難過得大罵,“說關就關了,怎么這么沒擔當。”身為母親的網友,在天涯上記錄了孩子從出生八十多天至今十多年的成長點滴。她原本想要把多年的記憶打包成送給小孩的成人禮,而服務器關閉后,她只能期待“奇跡發生”。
作家楊本芬的女兒章紅,甚至是“慌不擇路”地跑到微博上去求助:“得知一個噩耗,天涯社區關閉了,我媽媽寫了好多東西在上面,這下全都消失了。有沒有天涯內部人員可以幫忙調出我媽的所有帖子和博客文章?”
沒有人曾提醒他們,互聯網產品會失敗,服務器會關閉,你曾經記錄下的值得珍視的一切,都有可能消失。
章紅早就知道,在這世上,萬事萬物變動不居,但如今她才真實地體驗到了這種因記憶的喪失帶來的驚慌。由此,天涯社區的關閉成為她口中“一個巨大醒目的注腳”,用以詮釋我們在當今的世界中面臨的一種無法回避的、嚴峻的現實。
宋錚在直播結束時落淚(受訪者供圖)
蝴蝶效應
章紅沒有料到,4月25日那天她在微博上發出的一聲呼喊,最終會像亞馬遜河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動翅膀那樣,在不久的將來引發一場颶風。
最先接收到訊號的人是宋錚,曾經的“小黑”,如今的“老黑”,天涯社區的頭號網友兼第一名員工。他被網友召喚去章紅的微博評論區,面對“天涯的帖子還能不能調出”這個問題,他回應道:“應該可以(搶救回來),不過可能還需要時間。”
2000年,原本在一家輪胎公司做橡膠的工科男宋錚,接住了天涯老板邢明拋來的橄欖枝,決定跳槽成為天涯社區的第一名全職員工。他在天涯工作的那十年,正是這個網絡社區深刻影響中國社會精神面貌的一段時期。
當天涯社區步入如今的存亡時刻,許多天涯前員工和老網友首先就會想起宋錚——哪怕他已經離開天涯十多年。
原本,宋錚對于天涯服務器關閉的消息只持觀望態度。他了解天涯,也了解天涯的老板邢明,他知道這個社區走向衰亡有其必然性。但就在他看見章紅求助信息的時刻,一些不知名的情緒重新開始主導他的意志。
“我覺得網友想要把數據保留下來是應該的,只要能找回的,都應該給人家找回來”。
在他給出回應以后,媒體開始爭相報道。五月上旬,宋錚在天涯認識多年的好友扶蘇也給他打電話,要他站出來“振臂一呼”,重啟天涯。
扶蘇說,老哥,只要你站出來,剩下的事我幫你辦。
他只花了很少的時間就下定了決心。首先說服邢明給了他這場行動的授權,搞清楚了重啟天涯服務器最少需要300萬元的這個基本事實,然后就運用他的媒體人思維,制定了“抖音直播七天七夜重啟天涯”的這個話題。
他們的思路很清晰。扶蘇是金主,負責出錢,而宋錚是一面旗幟,主要任務是要像虹吸效應那樣把愿意出力的天涯網友聚集起來。直播開始的時間定在5月28日,為了不讓天涯的話題熱度散失,他們并沒給自己留下太多籌備時間。
在動員前員工和老網友們加入行動的時候,宋錚用以煽動大家的說法是,天涯社區其實并不屬于天涯公司,而是屬于全體天涯網友。
大家聽到都覺得太熱血,太“燃”了。人到中年,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做過這樣的事,要去重啟天涯,因為那是天涯網友們共同創造出來的歷史。
直播結束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直播真正開始的那些天,中關村創業大街上的昊海樓二層人聲鼎沸,我在人生中第一次同時見到這么多中年人以如此奇特的方式聚攏在一起。
扶蘇想要幫忙,前提是必須由宋錚來主導,宋錚記得他說,老哥,只要你站出來,剩下的事我幫你辦。扶蘇自認是魏晉名士阮籍那樣的人,善作“青白眼”,意思是,對他看得上的人,他會青眼有加,對看不上的人,則會翻白眼。
他也創立過一個文化論壇,叫做軒轅春秋,其中的許多人也是扶蘇交往多年的好朋友。直播場地的提供者就是其中之一,從11歲開始跟著扶蘇混軒轅春秋,字都認不全的年紀也還是會“翻著字典”跟論壇里的網友掐架。如今他也已經三十出頭,天天跟著扶蘇一起在重啟天涯的直播間忙前忙后。他來這兒也沒別的原因,“扶蘇一開口,我們就干活”。
我還在現場見到了一位“95后”的女孩。曾經在某大廠工作的時候,她的部門領導是詠梅——另一名全身心投入到重啟行動中的天涯前員工。和我閑聊的時候,她說詠梅和她曾經跟過的所有大廠領導都不同,待人親和,做事踏實,給了她很重要的職場第一課。她來這里幫詠梅做宣傳圖,她說“只要詠梅姐叫我,我一定會來的”。
在這里,人和人的聯系就像樹的枝節那樣逐漸延伸出去。
他們的核心目標是重啟天涯,構建秩序全憑俠義。時間是他們從本職工作中摳出來的,為人父母的年紀還有些不言自明的無奈,所以直播現場有時候也會出現一兩個小孩。
前員工高穎君說,曾有人問她,做這些事情,你圖啥?你在這個事情上面又不賺錢,是接私活嗎?她說不是,人家更迷惑了,那你到底是圖啥?
“你沒辦法去解釋,很難解釋。”
高穎君(左)與宋錚(右)(受訪者供圖)
事實上,這可以說是一幫幾乎沒有直播經驗的散兵游勇,其中唯一有直播經驗的人是扶蘇公司里的電商團隊,但他們也從沒有做出過七天七夜不停播的壯舉。聽到宋錚提出這個方案時,扶蘇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只是說,“老哥牛逼”。
但實際情況是,要維持這樣一場不停機的直播,起碼需要三個直播團隊輪轉工作,而他們只有一個。
曾經在天涯負責品牌公關的前員工詠梅,頭腦清醒地見證了全程所有的兵荒馬亂。
彩排原本被安排在開播前一天的下午,但直到開播都沒能成功彩排哪怕一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在打亂節奏。
臨近開播,扶蘇才從上海急匆匆地趕到現場,提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惹毛了宋錚。他說從橫店調來了漂亮的布景道具,想讓宋錚把直播的屏幕從原定的豎屏更改為橫屏。屏幕是橫過來了,但整個團隊的人連麥克風都還沒來得及測試,以至于開播前五分鐘,宋錚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觀眾只留言說,“聽不見”。
大家只能每天摸索著學習一切。
在觀眾的建議聲和宋錚不斷的反省中,“重啟天涯直播間”的屏幕從橫的變回豎的,沙發從大的變成小的,桌子從矮的變成高的。從沒有直播經驗的這一群中年主播們學著帶貨,慢慢才知道原來送禮物給觀眾需要發“福袋”,講話要避過無數的違禁詞,商品在48小時內必須發貨,每過一小段時間還要請觀眾們動動手指,“把粉絲燈牌兒點起來”。
在七天的時間里,宋錚常常是在凌晨三點下播,回到家繼續看各個平臺上的網友評論,整理大家對當天直播的意見,然后從早晨六點開始入睡,在十一點前起床,繼續新一天的直播。
七天七夜不停播,簡直有點像一場行為藝術。
設備都累壞了,麥克風會突然沒電,電線也燒斷過。人們從早到晚在昊海樓里穿梭。
疲憊到極致的時候,宋錚的大腦會宕機。他在和天涯網友杜子建的一場連線里,念錯了好幾次商品的信息,急得有直播經驗的杜子建趕緊糾正他,“不對!59塊6,這個報價錯了,會被懲罰的”。
夜已經深了,窗外沒有天光,年過半百的宋錚坐在一片立得高高的照明工具之間,頭頂和下巴浮現出一層霜白。
他很快又轉換了神色,面向屏幕對觀眾說,他之所以留著發茬和胡子,是在等剃須刀贊助商找上門來,好給大家表演他的絕活——“電動剃須刀剃光頭”。
宋錚在直播現場(受訪者供圖)
直播結束的那天,大家統計了直播帶貨的利潤和各種捐款,總數大約是20萬元,離300萬的目標仍舊遙遠。但他們不準備放棄,若是暫時沒籌夠,那就繼續再來。其中的大多數人壓根不關心天涯重啟以后能不能重新運行。
扶蘇說,他們的底線,是要備份下天涯的數據。
6月3日晚上,直播結束以后,所有人還是熱熱鬧鬧地去聚餐。
一大群人在深夜涌進燒烤店,廚師們跑出來拼了好多張桌子也還是差點坐不下。扶蘇做東,肉串壘成小山,人們挨個碰杯,擁抱,說真心話。
詠梅端著一個碩大的啤酒杯拽著我說,換作在其他的任何一個場合,這些中年人都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交往。
在直播間里給桌子擰螺絲的是某上市公司的研發部總裁,到處轉悠著給大家收拾飯盒垃圾的是企業高管,常常被喚作“小助理”的詠梅,早就開始創業做自己的老板,已經不當小助理二十余年——人人都有自己的社會身份,卻很少再有機會被視作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二十多年后,她給出的答案是,她寫下了媽媽,這世上就有了媽媽,因為寫下了媽媽,就有了她自己。就這么一回事。
“因為我寫的這本書,大家都曉得了,世界上有這個秋園,秋園就是我媽媽,對吧?我把她一生經歷的酸甜苦辣,基本上都寫出來了。而我出過這些書,我寫過這些東西,別人看到還是會記得,世界上曾有一個楊本芬。我自己不覺得我是來過這個世界上,但是確實是來過這個世界的。因為我留下了這么多痕跡。是不是這么一回事啊?”
可是楊本芬也已經變得很老了。
她開始記不清楚生活中的很多小事,曾經寫在天涯上的那些故事,大多都回想不起來。太多人和事,正在走向湮沒。
她突然想起了2018年賣掉的那臺舊電腦。
當時,回收電腦的老板從主機里頭拆出了“一個坨坨”,“重重的,一排好好的零件,說是所有文件都在里面,可以請電腦高手,花點錢,這個文件還弄得出來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發圖片給我看,原來是一個內存為500GB的硬盤,如果不出意外,大量的記憶仍舊鑲嵌在這個方形的金屬腔體之中。
“啊啊!太好了。”楊本芬說。她的語氣像是從山洪中僥幸逃過一劫。在劫后的暗夜,幸存者楊本芬重新點燃希望,開始渴盼一場重逢。
(特別鳴謝王輝老師。何劍鋒、王亮、陳斯鑫對本文亦有貢獻。)
文中配圖來源于受訪者提供
人們為著一場拯救記憶的行動出發,摘下面具,袒露自身真實的人格,就這樣赤裸地相聚,于是又再生產出新的、閃亮的記憶。
那夜聚餐結束的時候,很多人都哭過了。在朦朧的記憶中,好些人都記得有人在背宋詞。
那是初見面時被詠梅形容為“長得高高、黑張臉、也不說話”的志愿者楊銘。他在喝醉后滿臉通紅地背誦《赤壁賦》,赤壁下的客人在懷古傷今,蘇軾勸誡他,“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只有當下的清風明月可以把握,于是繼續飲酒放歌,最終“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直播結束那天晚上,詠梅和宋錚的擁抱(受訪者供圖)
過去是我們的立足之境
在天涯工作十年,宋錚自認比老板邢明更加了解天涯。他說,天涯的誕生純粹是無心插柳。
當年邢明熱衷炒股,找了個兼職的程序員來寫了個股票論壇,程序員假公濟私,另外又寫了電腦技術論壇和天涯雜談兩個版塊出來玩。
到1998年底,丁磊在網易推出了虛擬社區,人氣很旺。邢明覺得,那只是在論壇外邊加上了個人中心和登錄頁,索性又讓程序員照抄網易虛擬社區的結構,最后做出來的產品叫做“天涯虛擬社區”,名字和配色都抄得和人家一模一樣。
“邢總最開始并沒有想做一個虛擬社區之類的東西,純粹是跟風,覺得別人做得好,我來學一下。然后就這么做了。至于說未來的產品規劃、迭代計劃,這些都沒有。如果現在有人以這樣的方式去做一個產品的話,一定會死的。”
那時候,邢明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他主要的公司海南在線上,在天涯社區上的投入非常少。
宋錚曾給邢明算過一筆賬,從1999年天涯社區誕生開始,到2005年天涯社區進入全球網站排名前100,邢明在天涯上的總投入不超過200萬。這里面包括網絡服務費用、人員費用,以及所有的運營成本,“你現在很難想象一個互聯網公司,一個網站花200萬運營五六年。這是不可能的”。
沒錢,曾是天涯面臨的最窘迫的現實,但同時也成為它最重要的機遇。正因為沒有錢,它才得以吃百家飯長大,無意間活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原生態的網絡社區。
2006年,宋錚在廣州結婚時,天涯來賓的合影,邢明(右一)是證婚人,專程從海口趕到廣州(受訪者供圖)
天涯社區最早只有八個版塊,后來發展出的所有版面幾乎都是由網友自行創建。
比如最常被網友惦記的“蓮蓬鬼話”版塊,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的創建者ID是“蓮蓬”。再比如負有盛名的“關天茶舍”,則是北大歷史學系教授羅新以“老冷”為ID創建的。
在天涯網友小六向我提供的一份珍貴的歷史文件中,我得以重臨當年的“關天茶舍”,窺見他們關注的部分議題。
這是其中一些帖子的題目:悲劇與絕望;少數者的權利;人的馴化、躲避與反叛;蝴蝶,或昆德拉的終極之物;自由與責任的沖突;正義及其標準。
“關天茶舍”之名,則來自陳寅恪先生在王國維自沉昆明湖后寫下的悼念詩,《挽王靜安先生》中的“吾儕所學關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1999年11月27日,在“關天茶舍”開版之時,羅新寫下版塊名字的由來,以此鼓吹往日那些純粹的學者身上“令人吃驚的道德自守的勇氣”,以及他們“關懷民族文化前程的熱誠”。
“我們這些后輩學人,越來越受困于學術分工的細碎,越來越痛感自己與社會、與他人的隔離。但是,無論我們局促在現代知識體系的哪一個角落,我們畢竟在同一片天空下面,我們破碎的知識、斷續的思想,都關乎天意,關乎世運,關乎我們自己的生存。”
此后,“關天茶舍”以它嚴肅的文化討論氛圍聚集了一大批極具思辨才能的文史學者,但嚴肅并非天涯唯一的色彩。
至今仍在天涯擔任北京分公司總經理的浪語,向我講述了很多版塊誕生的趣聞。
在“關天茶舍”里,只有那些思想見地最深刻的人才能獲得認可。有些網友覺得在里面跟別人玩不起來,就跑出去創建一個新的版塊,叫“百姓酒館”,“關天對百姓,茶社對酒館,你看那名字就是對著干的”。最早的詩詞版塊叫“詩詞比興”,既然是“比興”,就意味著這是古典詩詞的地盤,便很難容下那些寫現代詩的人。于是又有人出走,創立“天涯詩會”,專門網羅現代詩人。后來又有寫打油詩的從中離開,建立了“打油詩社”。
天涯北京分公司總經理浪語(受訪者供圖)
2001年,詠梅和浪語同在另外一家公司工作,她說那時候的浪語每天“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地趴在電腦前面”。她覺得他的行為特別奇怪,就問他在看什么,于是浪語就把天涯推薦給了她。
她說自己從此以后也開始沉迷天涯,“我喜歡這個網站到什么程度?每天早上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電腦打開,然后登入天涯網站,然后我再去洗杯子。因為天涯打開特別慢,等我回來以后它才會慢慢地載入,但我就是愿意等。每天早上上去看看今天有沒有什么新聞,刷一遍好的帖子,然后才慢慢地進入工作狀態。”
對詠梅而言,泡天涯和自己看書的感受大為不同。書本上只有那些不會流動的知識,而天涯上的“大神”們,會就很多既有的思想進行他們獨有的闡述和解讀。除此之外,大家還會跑到各種各樣的版塊中去,看情感故事,或者婆媳大戰。陽春白雪的文章和下里巴人的故事并行不悖。
在ID與ID的不斷互動中,她縱身躍入了一個巨大雄奇的、層級豐富的世界。
在天涯,版主和管理員大都是義務勞動。版主是由網友們推選出來的,由版主制定版塊的版務規則,如果網友們不認可版主的管理方式,就會集體發聲“倒版”,取消版主的權力。
2003年前后,天涯的許多規范已經逐漸成為大家默認的守則,時任專職管理員如風決定把那些不成文的規范擬定成為《天涯基本法》。而這份文件的核心內容之一,不是去約束網友的行為,而是去約束站方、管理員和版主的權限。
如風所擔任的職務原本叫做“站長”,為了稀釋這個職稱中所包含的過大的權力意味,他在《天涯基本法》中將“站長”的身份取消,以“站務委員會”的稱謂取而代之。
2008年1月底,去海口開年會期間,因航班延誤滯留在機場一整夜,當晚,“艷照門”事件爆發(受訪者供圖)
那是一段每個人回想起來都滔滔不絕的歷史,其中根植著許多人與世界共存的時刻。
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汶川地震發生。宋錚記得,那是星期一,他們正在QQ群上開例會,群里突然有小伙伴開始講,地震了。他刷新了一下“天涯雜談”的頁面,發現全部是地震帖。
當時沒有人知道如此強烈的震感到底來自哪里。宋錚迅速地點進一個回復比較多的帖子,找來廣州的編輯,把這條帖子推上了頭條。
隨后,他讓編輯做了調查表,把中國所有的省市全部列出來,貼到帖子之中,讓有震感的網友去報告自己所在的位置。那個時刻,網友們的訊號就像星火一樣從地圖上逐漸被點亮。當上千人填寫完調查表以后,局勢已經變得清晰。有震感人數排名第一的是重慶,接著是陜西和青海等地,最后遺留下了人數為零的四川,宋錚得出了結論,那就是浩劫的中心。
2020年,《秋園》終于得以出版,在這本磚紅色的小書面世之前,章紅重新聯系上了“不是那條蛇”,卻得知他的父親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的消息,這件事給章紅的內心帶來了很深的震撼。她聽他說,父親已經叫不出他的名字,不再記得他了。
“你想啊,我第一次聽到他提到他的父親,還是在我媽媽發在天涯的帖子上,他想寫他父親的故事,也就是說那時候他的父親還能講述。這十幾年當中我們沒有聯系,當我們再次聯系上,他的父親已經從一個能夠講述自己故事的人,變成一個連兒子都不認識的人。原來時間就是無情到了這個地步。十幾年,人會從一個有正常的思維能力的人,變成一個完全失去了思考力,乃至于也失去了記憶的人。”
對章紅而言,記憶就是一個人精神生命的骨骼,是從很深的地方真正支撐起自我和人格的東西。
那么多人共同見證著同樣的歷史,而一個人在其中選擇保留的歷史片段、組織這些片段的邏輯、評判歷史的思維方式——所有這一切構成個人記憶,而這份獨一無二的記憶,最終決定了我們是誰。
章紅(受訪者供圖)
在《秋園》的序言中,楊本芬這樣介紹書本的內容:“我寫了我的母親梁秋芳女士——一位普通中國女性——一生的故事,寫了我們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隨波逐流、掙扎求生,也寫了中南腹地那些鄉間人物的生生死死。這些普通人的經歷不寫出來,就注定會被深埋”。
在當時六十多歲的老人楊本芬的內心里輕輕叩響的,是這樣一個關涉到她存在根源的問題——“我真的來過這個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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